2017年本科毕业时,徐今今得到一个基金会的赞助,打开了一段九国之旅。在一年的时刻里,她行走于亚非欧的边际地带,搜集了各种颠沛流离的女性难民的生命故事。这段阅历和那些触目惊心的见识,应该怎样去记载和创造,一向在她心中徜徉。六七年后,她获得了一个关键,经过艺术去检视那段既见证了人间最严酷的苦痛,又收成了人间最真诚友谊的阅历。2024年春天,徐今今的首个个展“叩击”在上海昊美术馆展出。
艺术家、诗人亦或纪录片导演?徐今今不会用单一标签约束自己的人生。当许多同龄人期望尽早在一个确认的轨道上找到容身之处和归属感的时分,她挑选任由自己的爱好自在奔驰。徐今今在艾米莉·狄金森的家园上的大学,每天穿过这位美国诗人的新居花园去校园,学习文学和艺术史。她在舌尖上玩味言语的质感,落笔成诗;她被印象艺术的力气深深感动,用视觉化考虑反哺诗篇创造。2017至2018年的那次全球游历完毕后,她进入纽约大学攻读诗篇写作艺术硕士,师从加拿大诗人、作家安妮·卡森(Anne Carson)。徐今今出书了英文诗集《来世仍有歌声》(There Is Still Singing in the Afterlife),2020年,作为首位且最年青的非美裔诗人,她获得美国诗篇协会头等奖乔治-博金纪念奖。
为何要走遍多国,溯源难民的迁徙旅途?那些女性难民阅历了怎样的困难困苦?徐今今向咱们叙述了她的阅历和见识,以及最大的感悟:不需求经过记者和媒体之手,而应该让女性难民自己发声。
我的旅途是从柏林开端的。2017-18年的柏林是许多难民搬迁的终点站,那里也有全国际最完善的难民接收系统。柏林不仅是难民最易融入的当地,也是全球年青人喜爱的去向。许多艺术家、年青人会去柏林,那里自在,日子本钱也不高。咱们骑个自行车,买块一欧元的面包就很高兴。
柏林市郊有许多集装箱改造的暂时居处或收容所,一般要换乘多趟公交车才干到达。住在柏林市中心的人或许都没去过,乃至没听过,但我对那些当地十分熟,每条出城的巴士线路我都坐到过终点站。
我成心不与任何安排联络,与联合国、NGO或政府安排都不相关。遇到收容所的人,一开端我会说自己是作家、记者或志愿者,但后来我说,我没有任何意图,便是想来做个朋友。他们会感到不可思议,从来没有这种在收容所闲逛的人。我每天都呈现在那里,与他们一同喝咖啡,或许便是坐在角落里等着他们了解我、信赖我。我发现,这样反而更简单被接收。他们说,我们现已厌恶了与安排的人打交道,这些人其实帮不上什么,但总有填不完的表格。咱们更需求的是一个倾听者,一个朋友。
在柏林知道的朋友会引导我去下一站,教我怎样去找其他的离散者。第二站我去了土耳其。许多叙利亚难民是从土耳其偷渡到德国的,所以我是沿着他们的搬迁道路反向回到了土耳其。在土耳其我盯梢了许多难民的道路,去过土耳其和叙利亚的鸿沟。
在去到的每个国家,我遇到了因各种原因颠沛流离的人。其时叙利亚难民在媒体上比较“热”,各种国家方针扶持也比较多。我发现,中东穆斯林身份的人许多会去马来西亚,由于马来西亚是穆斯林友好国家,他们更简单拿到签证。但马来西亚也不认可难民身份,只需抓住就会遣送。这些人只好穿越热带雨林,偷渡到泰国。尽管他们在泰国依然是没有身份的“黑户”,但由于联合国难民业务高档专员公署(UNHCR)的一个总部就在泰国,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在UNHCR报名拿到难民证,这样就能够正式在泰国住下去了。
但这是一条十分困难的路,拿到难民证平均要七八年时刻,在此期间他们就得躲躲藏藏。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一旦被抓,就会被关进移民拘留中心。那是我看到过的最恶劣的环境,几百个人被关在一个斗室间里,挤到所有人都得站着,咱们轮番躺下来才干歇息。在富丽堂皇的曼谷,有这么可怕的一个当地。一座条件如此恶劣的拘留中心,就藏在有那么多好吃好玩之地的市中心,这种剧烈的反差令人作呕。
原本泰国仅仅我的中转站,但我留了下来,我结识了当地的一批志愿者。他们安排撰写了拘留中心的人员名单,放在网上同享。每天咱们会挑选一个拘留者去看望,他能出来半小时。在同享的名单上,咱们能够看到谁被访问过,谁没有,也有许多人从未被访问过或底子不在名单上。上午九点半,咱们会在拘留中心外调集,选择一个访问目标,带一些吃的进去。看望人员要一个个过安检,禁绝带着任何电子设备。进去后几十个拘留者会一个一个出来,咱们就隔着栅门互相喊话。由于每天都去,我逐渐总结出一些阅历。比方拘留中心共有五六个房间,每个房间关着几百人。我会每天看望不同房间的人,让他/她代表地点的房间报告他们需求的物品,然后咱们这些志愿者就会记载下来,买好物品带进拘留中心。慢慢地,我发现自己不能走了,由于我是这个通讯系统的人肉传声筒。
国际上为什么会有颠沛流离的人?我觉得没有任何真实的答案。就像飞进苍蝇网的苍蝇,只要当它飞进去,才发现自己被困住,永久也飞不出来。这是一个庞大的、让人无计可施的情况。总的来说,大多数人不会挑选脱离自己的家园。即便你挑选离乡背井,那么,究竟谁是有身份有方位的“外籍人士”(expats),谁是“难民”(refugees)?这取决于你的身世、方位和自己国家的情况。大多数所谓的难民,不是自动挑选脱离家园的,而是在更大的政治、社会环境的强逼下不得不脱离。
2017年,就在我脱离美国开端难民寻访旅途的那天,忽然得知一个老友逝世了。正在赶飞机的我,无法参与他的葬礼。那年的旅途我一向背负着对这位朋友的哀悼。后来我发现,这种哀伤也是我与旅途中结识的离散女性的联结点:逝世的家人、回不去的家园……
在难民集合点,女性会自发抱团,许多时分也会呈现专属女性的空间。柏林最大的一个收容所建立在泰普尔霍夫机场(Tempolhof Airport),它曾是欧洲最大的机场之一,二战期间被用为纳粹德国的军用机场,现在现已被改造为一个巨大的公园。许多人不知道,这个公园的角落里就有一座收容所。收容所里有一个由帐子建立的女性庇护所“女性咖啡馆”(Women’s Café),你能够去消费,难民也能够在那里打工,赚取的收入会捐赠给那些难民。咖啡馆里也会举行各种作业坊,教授法令、言语等课程。
我在女性咖啡馆拍了许多视频。开端我一向在帐子外拍照,我想看看,有哪些人被拒之门外。有意思的是,许多欧洲人、特别是白人男性,会在帐子外张望,但不敢进去,这有点推翻了社会中的惯例的权利联络。我在拍照时期望维护那些女性,所以许多镜头是黑屏或许只拍下半身,不去露出她们的脸。
摄像机有时候还能维护那些弱势女性。在泰国的时分,我跟拍过一群苗族女性,她们是越南的基督徒,被赶出越南后来到泰国。由于没钱买食物,她们会在早上四五点去菜场外的废物粉碎机中翻捡吃的。有一次她们约请我和一位摄影师去拍照,我发现,泰国本地人好像还挺尊重她们的,会给她们菜,她们爬进粉碎机里捡菜也没有人管。但后来她们告诉我,其实是由于你们拿着摄像机,他们才不会开动粉碎机。一般来说,他们对咱们是很暴力的,会驱逐咱们,或许开动粉碎机,咱们许多人都受过伤。这次幸而你们维护了咱们。
在柏林的女性咖啡馆,我结识了一个叙利亚女生Malakeh,咱们的联络十分好。她在叙利亚曾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厨师,掌管过自己的烹饪电视节目,在德国她只是一个难民。但她从不说“我是一个难民”,而是一向坚持介绍自己是来自叙利亚的厨师,愿望是开一家叙利亚餐厅,让叙利亚人在柏林也能找到归属地。其实,没有哪个难民能安然承受自己是难民,这个标签是社会、法令和别人强加在他们头上的。
五年后我回到柏林,由于只要一天的起色时刻,我就在气候很冷的路上闲逛,偶尔间看到一家叫Malakeh的餐厅。进去后我发现,居然真是我的朋友Malakeh的餐厅,墙上挂满了叙利亚诗人、作家的头像。Malakeh对我说,你看,死后的肖像都是咱们的家人,这儿也是所有人的家,这儿便是你的家。
在印度尼西亚,我知道一些阿富汗难民,其间有个女性现已在印尼待了八年。她十分有才能,能把难民安排起来,给他们教授生计技术,与联合国难民署也十分熟,她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信息会聚点。她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拿到难民身份,去了第三国家,她自己却拿不到。她的解说是,难民署太依靠她了,所以不能让她脱离。她告诉我,身为穆斯林社会中被虐待的弱势群体哈扎拉(Hazara)民族,她被逼与族员逃到巴基斯坦,在巴基斯坦她的亲属被杀,她又逃到了印尼。但在印尼,她“在慢慢地被杀死”,由于她等了八年还拿不到身份。
Thomas J Watson基金会赞助我展开了这项难民研讨项目。一年完毕后,需求用五分钟时刻来共享见识。旅途中我一向在写日记,但许多时分我写不出来,由于太伤心,太沉重了。在五分钟的共享中,我只放了几段女性的录音,让她们叙述自己的故事。
我其时最大的感悟是,我不想为她们说话,直到现在,我都在探究怎么让她们自己发声。我在纪录片的结束收录了来自乌干达的Molly说的一句话。她说,太多记者来询问过我的故事,他们把我的故事写进书中,写在报纸上,但他们从来不给我任何协助。他们书写了我的故事,以此掠夺了我的话语权。
这次办个展,最苦楚的便是收拾旅途中堆集的文献,我在电脑、电子邮箱等当地搜集了各种文件、图片和印象材料,很长一段时刻里我都不敢直视它们。那一年我阅历了许多创伤性事情,也感受到许多高兴、幸福和爱。在往常的日子里,比方在上海,我一般不会去和陌生人谈天,但在那一年里,我每天都在和陌生人沟通。即便只知道一天,咱们都会十分照料,感受互相的爱。收拾文献的过程中,我简直联络到了每一个博览会用到的录音的原作者,她们得知我在做这个展览都很激动。从敲定展览计划到完结布展,我用了三个月时刻,但每一件著作的内容已在我脑子里发酵许多年了。
进入展厅,观众会看到一个巨大的“苍蝇网”。这是名为《假如能够,你会听见什么?#1》的在地性声响设备。在苍蝇网的不同方位,你会听到不同的女性心声。她们被困于无法控制之地,无法了解自己为何来到这儿,却又难以逃脱。
旅途中我搜集了许多颠沛流离女性家中运用的布料,我期望在展览中做一件投影和这些布料互动的著作。机缘巧合,在做女书那件著作的时分,我需求用树脂去凝结炭灰,我不小心把一块布料掉进了树脂里,拿出来后布料被固化了。这正是我想要的感觉:看上去是柔软的、在风中飘扬的,但其实又是坚固的。投影在那上面,也有不一样的作用。
我想起2018年斋月期间,我和印度尼西亚雅加达茂物市郊一群颠沛流离的女性住在一同。她们会为逃避实际而睡上一整天。她们说,咱们好像每天都在噩梦和吵醒之间穿越,由于实际比噩梦更可怕。她们没有正式身份,不能作业,这样的状况现已继续了八年。我期望在《假如能够,你会听见什么?#9》这件在地性印象设备中表达睡梦模糊的感觉,用凝结的布料和凝结的回想,建立一个能够供女性想象的庇护所。走进去,你也会成为这个庇护所的一部分。枕头、床布和衣服承载了咱们最多的回想,我觉得这是一种十分女性的感知。
疫情期间我在网上接触到了女书,上一年我去湖南江永女书村实地看望,知道了女书传人何艳新奶奶和胡欣。何奶奶回想,外婆曾告诉她,“女书是天上流泪的星星。”我意识到,女书不便是用来表达女性声响的最好前言吗?女书不是用墨和笔写的,由于女性不能上学,她们就把汉字称为“男书”,而“女书”则是她们自己界说的言语。她们用木条和炭灰写字,在男人发现之前就把笔迹毁去,也由于缺少依据,女书难以恳求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点让我感受尤深——女书的存在便是根据它的消灭,而它的消灭是为了维护女性书写本身。
我与何奶奶、胡欣一起创造了展览中的终究一件设备著作。设备中的器皿与炭灰搜集于江永,源自国际各地不同女性的倾吐被树脂和炭灰凝结成女书,串成“雨链”,它们不断叩击放置在地面上的器皿,跟着时刻推移女书或许会脱落、损坏。这是活着的一个设备,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炸毁自己,而叩击也是一种最底子的、恳求被听见的诉求,一种祷告。
在当年的旅途中,我测验做过记者、纪录片导演、志愿者、翻译和难民校园教师,但终究,我觉得我最有或许也最有使命感去做的,是用艺术著作和诗篇来为一个团体发声。
——完——
本文作者林子人,界面新闻记者。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供给。